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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電視的銀幕上,看到一張令人震驚、心碎的照片,一名幼小的男孩,他穿著整齊;紅色的上衣,深藍色的短褲,一雙黑色運動鞋,靜靜地一動不動,伏在土耳其度假勝地,博德魯姆的海灘上,無生無息,任由澎湃的海浪、一波一波打在他瘦小的身體上,他是敘利亞小孩,三歲的艾藍〈Aylan〉。他的父母為躲避戰火的蹂躪,帶著他和他的哥哥,搭上一艘超載前往希臘急於逃生的難民船,但是,船在希臘大海中翻覆了。海浪把他小小的身軀沖到沙灘上;這幅駭目驚心的畫面,令全世界的人感到傷痛悲泣不已!而我更是感觸深刻,至今仍感到揪心的恐懼!

今天,中東難民惶恐無助的逃亡、艱苦的心情,我太熟悉了,他們流離失所淒慘的遭遇,我更瞭解,不是似曾相識或感同身受而已,而是又一次回到當時饑寒交迫的現場,曾經我也是被母親拖著、倉皇逃避殘酷戰火的小難民,在逃亡的途中險些喪命。

記得民國中華民國三十八〈1949〉年的冬天,在國共內戰隆隆的炮火聲中,中華民國的錦繡山河易幟了,我父親留在國內,為保國衛土,繼續和中國共產黨作情報戰。我母親帶著我兄妹四人,跟著全國四面八方逃亡的人潮,排山倒海,前仆後繼,白天黑夜,不畏風風雨烈日,不顧饑寒交迫,就跟著焦急的大人,從廣西柳州,往法屬越南〈安南〉奔跑。

有一天風和日麗的中午,終於跑到了廣西遷江,聽大人說:過了這條遷江河,就可進入廣西十萬大山〈公姆山〉,爬過這座古木蒼天遮天蔽日的、一重又一重崎嶇的高山崚嶺,就到達了中國和越南的邊界~~愛店。

這時江邊聚集等待過江的人潮,爭先恐後,萬頭鑽動往浮橋上推擠,而橋上更是人推人,人擠人,大人喊叫孩子,小孩哭叫爸媽,而後面更是一波一波的人潮,排山倒海,絡繹不絕湧到江邊,滿山遍野,樹枒上都是黑壓壓的人頭,在焦急的翹首四顧張望,呼叫的聲浪地動山搖,群集的男女老少傷殘孩童,都一窩蜂向江上的小浮橋推擠,可是我沒看見浮橋,我媽媽緊抓住我的手,正回頭喚哥哥們「跟上!」隨即聽到一聲大喊:「共產黨追來了囉!」我和媽媽就被山洪般的人潮衝散了,我一歪,就掉進了江裡,被兩隻大手,一把把我從江裡抓起來,腳都沒碰到地,又被那隻大手提拎著就走,我只覺得昏天黑地,全身溼透,不停的顫抖,被喝進喉嚨裡的水嗆咳不止,嚇得我連哭都不知道,那人也許發覺我快死了,還是賺我拖累了他過江的時間,忽地抓住我一隻手,往上一提,就把我放在他背上,這一連串的事故,都是在我昏昏沉沉中進行。只恍恍忽忽地聽到他在問:「這是誰家的小孩?」

等我從我媽媽膝蓋上醒來,已經是滿天星星,明月當空的深夜了,我穿著我哥哥的棉衣,看著四周坐滿了人群,有一團火在燃燒,哥哥們在火邊烘我的衣服,我媽媽給我半茶缸白飯,和半茶缸的水,我很餓卻吃不下,我只覺得橫身滾燙難耐,癱軟在媽媽懷裡哭泣,媽媽說我發高燒,要我二哥趕快跑去找李代錫表叔,他是黃杰司令官的隨軍醫生,服下二哥拿來的退燒藥,救了我一命。

我何其幸運,有好心腸的恩人〈註〉,即時把我從水裡抓起來,讓我不至溺死餵大魚,又有表叔給的退燒藥,救我不被高燒燒死,不至埋屍在十萬大山上的深山野谷里。

戰爭何其可怕,好戰者又是何其自私殘酷!「一將功成萬骨枯」,是多少生命戰死沙場的骨骸堆積起來的?一場毀滅性的戰爭,摧毀了多少美麗的山河,血流成河的鮮血,不都是倚門望兒歸、母親的眼淚、和那「可憐無定河邊骨,盡是深閨夢裡人,」望眼欲穿淒苦的淚所匯集的,多少人家破人亡,妻離子散,在流離失所中悲泣;戰爭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,造成多少人一生痛徹心扉的悲劇。

我多麼的希望,這個三歲小孩,伏屍在沙灘無聲的小小遺體,能驚醒好戰者的良心,放下槍炮兵器,讓世界從此不再有戰爭,用艾藍小生命的犧牲,換取世界和平共處,世人安居樂業!共同快樂地度過短暫的幾十年,而小艾藍的死,就是拯救人類沒有戰爭的天使!

註解:救我命的恩人,王佐英先生,湖南人,身高192公分,魁梧壯健,不識字,卻有顆柔軟善良的心,回台灣退役後,在中央大學開福利餐廳,照顧不少清貧學生。他的子女都是高學歷。他結婚時,我們全家到齊;他特地親自拿著喜帖,從中壢來台北,請我媽媽做他的家長,他以一向對我媽媽恭敬的態度,說:「您老人家,請不要推辭,在台灣,您就是我的家長,這個主婚人,您當得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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